最坏的时代，最好的时代

艾萌其实很年轻，但是单身很久了。艾的母亲为女儿的婚事头疼。她一有机会就跟人说女儿没结婚，还帮她介绍。

放长假回老家后，艾萌被妈妈唠叨了很久。她实在无聊，一个人跑出家门，在街上闲逛

艾萌的老家在一个城镇上，在国家的号召下，小镇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，艾萌都差点认不出来了。还好，市政广场以及对面的一家大型超市并没有太大的变化。

艾萌还记得，读高中的时候，学校每年都会组织学生来到市政广场观看宣判大会，学生们浩浩荡荡，排好队边走边聊。半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，结束的时候学校没有要求集队返校，关系好的通常都结伴同行。那时候艾萌的身边总是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陪伴。

桃花依旧，物是人非。市政广场还是市政广场，小镇依然是小镇，那个人却早已咫尺天涯。

2.

艾萌走进超市，超市有五层，一层主要是孩子的娱乐天地，二层是美食街。路过孩子们的儿童乐园，很多孩子在波波池里面玩疯了，发出疯狂的笑声。有些家长为了看护孩子，也都在波波池里，站在一边守护着。

突然，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从滑梯上迅速滚落下来，发出一阵尖叫声。下方是一堆波波球，小女孩滚落下来波波球像浪花一样翻飞，马上又把小女孩淹没了。

一个清瘦的男人急匆匆地赶过来，在波波球堆里一阵摸索，就把小女孩抱了起来。小女孩大概三四岁，头上绑着两条辫子，被男人抱着反而哈哈大笑，“爸爸，爸爸，真好玩！”

“彤彤，你吓到爸爸了。”男人紧张地看着小女孩，着急地问她：“有没有哪里摔疼了？”

小女孩嘻嘻哈哈地说：“爸爸，我好着呢。”又指着滑梯上面，“我还要上去玩。”

“好，但是你要小心一点。”男人谨慎地叮嘱，转身就抱着小女孩往滑梯入口去。

滑梯入口靠近波波池的围栏，艾萌刚好站在旁边观望，当男子转身的刹那，艾萌看清楚了男人的脸，浓眉大眼，不算英俊，却有一种爽朗干净的感觉。艾萌愣在原地，直直地看着男人。

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，似乎瘦了很多，在高中的时候曾经坐在艾萌身后扯过她长长的发辫，曾经陪她走过很长很长的路，曾经对她说过：“萌萌，你现在不想谈没关系，你只要知道，我会等你，等你一辈子。”

那个男人，那个叫赵盟的男人，如今，已经是别人的爸爸。

赵盟抱着孩子走过去的时候，也看到了艾萌，他愣了一下，然后站在艾萌前面，微微一笑，露出浅浅的酒窝。

“艾萌，好久不见。”

艾萌没有想过两人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。自从两人分手后，高中时期的同学在过年期间组织同学会，每次邀请了艾萌，艾萌都找了理由不去。

可是艾萌偶尔也会听到赵盟的最新情况。赵盟的邻居兼好友凌霜是艾萌的闺蜜，凌霜总是叹息地告诉她：

大三时，“萌萌，赵盟跟你分手后挺快活的，这家伙就不是好男人。”

毕业季，“萌萌，赵盟那小子竟然劈腿找了个漂亮的新女朋友。你忘了他吧，他不值得！”

毕业后一年，“萌萌，赵盟结婚了，我昨天去喝了喜酒。”

“萌萌，赵盟媳妇生了一个女儿，挺可爱的。”

后来，艾萌慢慢放下那一段感情，凌霜再也没有提起过赵盟。

艾萌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，拿着手提包的手略有点冰凉，她握紧手提包，轻轻地吸一口气，淡淡地说：“好久不见，赵盟。”

两人看着对方，一时无语，时间仿佛停在这一瞬间，千言万语却已经不重要了。

赵盟怀里的孩子直直地盯着艾萌，拉了拉赵盟的衣服，叫了一声爸爸。赵盟回过神来，笑着对孩子说：“彤彤，这是爸爸的朋友，跟阿姨打招呼。”

叫彤彤的小女孩瞬间变脸了，搂着赵盟的脖子趴在他的肩膀上，大声地说：“哼！不要，妈咪说外面的年轻阿姨都是狐狸精。”

赵盟尴尬地看着艾萌，一边向艾萌道歉，一边轻声地呵斥彤彤不许胡说八道，神情略有点慌张，脸色苍白。

艾萌看着那孩子，又看了看如今恍如陌生人的赵盟，心中那股郁结突然有种烟消云散的感觉。

艾萌突然笑了起来，她没有说“没关系”，“狐狸精”这三个字仿佛刺痛了艾萌的神经，让她觉得曾经花了几年时间才将赵盟放下，是一种极大的讽刺。

“我还有事，先走了。”艾萌说完这句话直接就走了，也不管身后的赵盟看着她的背影，一脸复杂，身形晃动，仿佛随时要摔倒似的。

艾萌走出超市，沿着马路一直走一直走，她以为自己早已经不在乎了，可看见赵盟的那一刻，她的心还是会痛，或许能轻易放弃的，就不叫爱情了。可她真的爱过。

3.

辛苦学习了三年，艾萌终于考上了小镇的重点高中。

艾萌十分独立，一个人一手拉着行李箱，一手提着水桶、脸盆，自己走进了学校。此时还是八月下旬，下午的阳光非常猛烈，艾萌绑着高高的马尾，发丝都湿透了。

学校是提前一天安排学生办理入学手续，明天开始，还要开展一周的军训活动。艾萌碰上的新同学竟然全都是陌生的脸孔，没有一个初中同学。

办完手续，艾萌拿着行李，按照指示往宿舍方向走去。学校也安排了高年级的师兄师姐协助办理入学，本来有位师姐要带艾萌前往宿舍的，正好注册的人比较多，艾萌婉拒了对方的帮忙。

“萌萌！”

在半道上，艾萌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叫她。艾萌回头，看到了初中的同班同学凌霜。

艾萌看着凌霜，见她两手空空，旁边还站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，不解地问道：“小霜，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没带？还是早已经办好入学手续了？”

“我一早就过来办好手续了，刚还出去学校附近逛了一圈。”凌霜边说边走过来，伸手就拿过艾萌手上的行李箱。

“萌萌，给你介绍一下，这是我的邻居好友赵盟，初中就在这个学校读书了，对这里可熟悉，现在还是我们的同班同学哦，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他。”凌霜一边说还一边拍了一下赵盟的肩膀：“呐！我跟你提过很多次的美女，之前她来我家，走的时候你站在楼上见过的，艾萌。”

赵盟浅浅地笑起来，看着艾萌说：“艾萌，你好，我叫赵盟，赵国的赵，联盟的盟。我们的名字日月同在哦。”

艾萌礼貌地跟赵盟打了招呼，并没有多说什么，显然没有将凌霜之前那句“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他”放在心上。艾萌是个文静独立的女孩，很多事情，她更喜欢自己去探索。

入学的第一天在平静中度过了。

军训的一个星期仿佛是地狱训练一样，每天都艳阳高照，火辣辣的阳光打在脸上，烤得每一张脸又红又痛。

艾萌的皮肤特别敏感，每天军训结束后，皮肤出现了红斑，到后来越来越严重。赵盟听凌霜说了之后，将自己宿舍那盆芦荟送给了艾萌。

“艾萌，芦荟有止痛作用，并且可以减缓皮肤发炎的现象。你切一块芦荟叶子洗干净，去除表皮，切片敷在晒伤的部位，效果挺好的。”

艾萌道谢接过芦荟，用了芦荟之后，竟然真的很快就好了。

“萌萌，这盆芦荟可是赵盟精心养护了三年的啊。他把心血都送给你了。”凌霜打趣地说。

艾萌的脸瞬间红了，害羞地锤了凌霜一下，“胡说八道！”

缘分有时候很难说清楚，看不清摸不着猜不透。

艾萌个子不矮，赵盟个子挺高，高中的三年，赵盟经常坐在艾萌后面，要不就是左边或者右边。

因为赵盟送的芦荟，艾萌一直挺感激，和赵盟的关系也就渐渐熟络了，加上在班上又是邻居关系，很快就成了好朋友。

晚间自习，赵盟轻轻地扯了一下艾萌的头发，待艾萌转过头，赵盟轻声地说：“萌萌，下午数学的笔记我没做好，借你的给我看一下。”

艾萌无声地将笔记往后递过去。

“萌萌，这道题我不太会，你给我解释解释。”

“萌萌，我的签字笔没墨了，可以借我一支吗？”

“萌萌……萌萌……”

三年的时光，艾萌对这个学校以及周围的环境从陌生到熟悉，是赵盟陪着艾萌走过的。起初凌霜也会陪着一起走，后来凌霜说，我觉得我太亮了，还是不要跟你们一起走。

可是对艾萌和赵盟来说，彼此都知道目前最重要的是升学考试，考一所好的大学。他们并没有戳破那个似梦似幻的，叫人心动又脆弱的界限。

填报志愿的时候，艾萌和赵盟很有默契地填了一模一样的学校，他们都有信心能够考上第一志愿。

然而命运有时候就是要和你作对的。

考试的最后一个科目，艾萌发着高烧，感觉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。考完试走出考场，艾萌眼圈都红了，心情十分沉重。

赵盟什么也没说，带着艾萌去了一趟医院再返回学校。

高考，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。考试结束，有人欢喜有人愁，但大部分的人都欢欣鼓舞，还有一些疯狂的学生发了疯似的把书本撕了撒下教学楼。

明天就要各奔东西了，艾萌和赵盟没有参与撕书的狂欢中，他们走在昏暗的校道上，静默无声。

走了好久好久，艾萌心里想着：“如果一辈子就这样走下去，也是幸福的。”

“明天准备几点钟走？”赵盟率先开口问道。

艾萌停下脚步，转过头看着赵盟，语带鼻音，声音沙哑地说：“明天一大早，我爸过来接我。”

夏日的风带着炙热的温度从两人身边拂过，却吹不散浓浓的离愁，以及面临高考落榜的担忧。

艾萌伸手整理了一下额边的几缕发丝，情绪带着几分失落，抬头看着天空说：“我之前就答应了我姑姑，放暑假了就去她那里打暑假工，什么时候回来看情况吧。”

赵盟叹了口气，说道：“萌萌，你别太担心，你前面考得好，说不定整体成绩还不错，对自己有点信心。”

“赵盟，我没事，我已经冷静了，我知道，我肯定考不上我想去的学校了。”艾萌很清楚自己今天的考试情况，状况是真的很糟糕。

赵盟突然感到很无力，但是有些话他必须说清楚。

“萌萌，三年了，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感情。”赵盟突然牵着艾萌的手，看着她的眼睛说道。

艾萌突然觉得很悲伤，她一直都知道赵盟很聪明，他是一定能考上第一志愿的学校，而她呢，第二志愿？或者第三志愿？相隔两地的恋人，能有好结果吗？就如当年她的父母，长期分隔两地，不管多么相爱的两个人，最终因为距离产生了隔阂，以离婚收场。

“赵盟，对不起！我现在不想谈这个问题。”

赵盟知道艾萌的家庭情况，很清楚她对感情没有安全感，在高考结果还没出来前，艾萌是不会给他结果的。

他伸出手将艾萌耳边翘起的一缕发丝别好，轻声地说：“萌萌，你现在不想谈没关系，你只要知道，我会等你，等你一辈子。”

这一句话很轻很轻，艾萌听进了耳里，刻进了心里。

4.

艾萌最终考进了第二志愿的学校，与赵盟的学校距离有六个小时的车程。

高考结果出来的那一晚，艾萌哭了一个晚上，她不知道自己和赵盟还有没有未来，她也不敢想。直到收拾行李去了新学校，她都没有与赵盟联系。

新的学校，新的生活，日复一日，周而复始，艾萌的生活平淡得如同白开水，她将自己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，心中那一声又一声的“萌萌……萌萌……”仿佛很远，仿佛又很近。

这天下午，艾萌从图书馆离开路过情人湖。11月的情人湖平静得如一面镜子，偶尔看到一对野鸭子从中穿过，打破难得的平静。

情人湖之所以为情人湖，就是很多情侣喜欢在湖边谈情说爱。艾萌沿着湖边一路走来，遇到了不少成双成对的学生，就连湖中的野鸭子，从来都是成双成对的。艾萌看得感慨，盯着湖中的野鸭子看得出神。

“萌萌……萌萌……”恍惚中，她仿佛听到了赵盟叫唤自己。

突然感到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，艾萌总算发现自己身边站了个人。她抬头看去，竟然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男生，眼眶不由得湿润了。

艾萌转过身子背对着赵盟，抬头看天，眼睛瞪得大大的，仿佛如此就能将眼泪流到心里去。

“怎么？太久没见，看到我还生气了？”赵盟看到了艾萌的眼泪了，他还是开玩笑地说。

艾萌答非所问，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
“你在这里，我就来了。”

艾萌终究是舍不得与赵盟走上陌路，哪怕天各一方，如今交通也越来越发达了，大家要见面也不是太难的事情。

就如凌霜所说，没有尝试过，谁知道结局怎么书写的呢。

两人确定交往之后，开始了异地往来之旅，很多时候都是赵盟来学校找艾萌。用赵盟的话说就是舍不得艾萌来回奔波。

赵盟经常会陪艾萌去品尝当地的美食，游览当地的风景。学校附近有一处小圣山，后山有一处观景台，可以俯瞰这个城市的风光。

艾萌和赵盟经常去那里，当夜幕降临，霓虹灯亮起，他们席地而坐，谈人生、谈理想、谈现实，天如此之高，地如此之阔，而他们的心如此之近。

5.

自从毕业之后，凌霜好像也变了个人一样，不仅越来越忙，很多时候还搞人间蒸发了。

上一次在老家见过赵盟，又过了大半年了。那一次艾萌没有将见过赵盟的事情和凌霜说。

人都是要往前看的，既然放下了，那就彻底一点吧。

有时候缘分就是很巧妙的事情，说不定哪一刻就能碰上熟人。

艾萌见过这个女人，是赵盟的大嫂。当年艾萌正好去赵盟的学校找他，见过一面。可是为什么赵盟的女儿会叫他的大嫂为妈咪？

虽然几年过去，赵盟的大嫂还是一眼认出了艾萌。

“我记得你，你是赵盟的前女友。”嫂子感慨的说：“我以为你会一直陪着赵盟，直到他离开，没想到最终会是凌霜丫头一直陪着赵盟，走完最后一程。”

“你说什么？”艾萌吃惊地问道。

嫂子有点惊讶，“你不知道吗？赵盟得了癌症，两个月前他没撑着走下手术台，已经去了。凌霜是赵盟的女朋友，听说你们还是好朋友啊。”

艾萌难以置信，这一定是老天爷又在开玩笑吧？

“那这孩子呢？她不是赵盟的女儿吗？”

“赵盟大三的时候就查出了没法根治的癌症，他毕业之后，我公公做主将彤彤过继给赵盟，所以彤彤叫赵盟为爸爸。”嫂子解释道。

艾萌突然笑了起来，比哭还难看，“所以，凌霜一直知道赵盟有病，一直都在赵盟身边？”

嫂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什么了，忐忑地回答：“是的。”

艾萌突然转身就跑了，跑了很久很久，总算冷静了下来。她不知不觉间就跑到了小圣山的观景台上，风很大很大，脑海里却是和凌霜、和赵盟相识的一幕幕。

6.

艾萌拿出手机，拨通了凌霜的电话。

“凌霜，我今天遇到赵盟的大嫂。”艾萌哀切地说：“你告诉我，赵盟是怎么回事。”

凌霜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，长叹一口气，劝慰地说：“萌萌，既然已经过去了，何必再提？”

“可我想知道真相……我不想一辈子被蒙在鼓里。”

“……对不起！萌萌！赵盟知道自己得了没法根治的癌症，觉得自己命不久矣，不想拖累你，所以让我跟他一起撒谎骗了你。大三的时候也因为这样慢慢跟你疏远，然后说自己劈腿，顺理成章地跟你分手了。”

艾萌心痛得无法呼吸，“那你呢？你跟赵盟……”艾萌终究问出了关键问题。

艾萌听到凌霜在那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，才缓缓地说：“萌萌，对不起！请原谅我的自私，我后来发现自己也喜欢赵盟，哪怕他生病了，我也希望能够陪伴在他的身边。”

艾萌突然大声地质问：“那我呢，我也不在乎啊，我也可以无怨无悔地陪在他身边，你们怎么可以不说不问就替我决定了！”

凌霜自知理亏，也许爱情会让人变得盲目。她曾想过如果有一天艾萌知道了这件事，她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。

“萌萌，对不起。赵盟已经不在了，这里有太多伤心的记忆，所以我打算出国，你好好照顾自己，珍重！”凌霜说完了也不等艾萌回答，就挂了电话。

艾萌握着手机，久久没有动静。夜幕开启，看着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，这个地方曾经是她和赵盟的秘密天地，如今，那个人已经不在了。

台风要来了，风势越来越大，恨不得要把地面所有的东西都刮走一般。艾萌倒是希望，台风能将一切烦恼都给带走了。

爱情的期限到底有多长？也许天长地久，也许在柴米油盐的生活中渐渐消磨，也许终究抵不过一句“我不想拖累你”就可以马上曲终人散，留下无限的惆怅和遗憾。